[張鐵志] 出生會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嗎?

社會發展越來越不平等的吶喊聲浪，近幾年在全球各國不斷升溫。當階級流動機制一一失效，資源重新分配的機會不再。未來，我們還能憑藉著教育實現夢想嗎？

在 1950年代，我的家鄉俄亥俄州柯林頓港彷彿是美國夢的體現，不論出身背景為何，所有孩子都有合理機會發展。」、「然而半個世紀之後，柯林頓港的生活有如美國人的惡夢，生命的軌跡將小鎮一分為二，社區裡弱勢家庭的小孩根本難以想像那些天之驕子的未來。」

這是哈佛大學政治學者普特南（Robert Putnam）在最近一本中譯新書《階級世代：窮小孩與富小孩的機會不平等》的開場。

哈佛大學政治學者普特南，照片來自:YouTube

他出生於1941年，見證了戰後20年後美國迅速繁榮又能維持相對平等的年代。而這本書講的不僅是柯林頓港的故事，也是整個美國的故事。世界確實越來越不平等，有富父母的兒女更可能致富，窮父母的子女越來越難翻身。

柯林頓港這個小鎮在1950年代是整個美國的縮影：經濟與教育迅速擴張、所得相對平等、社區與學校的階級隔離不大、階級不是通婚與社交的阻礙、市民參與與社會凝聚力也很高，中下階層小孩在社會經濟階梯上往上爬的機率源源不斷。在這裡，雖然確實有人有錢有人沒錢，但兩個家庭的小孩可以一起做朋友，且後者有機會往上爬──普特南的高中同學們大部分都比父母的學歷更好、社經地位更高。

這是所謂的美國夢。

1931年，一個叫做James Truslow Adams的歷史學者發表了一本書，叫做《美國史詩》（The Epic of America），在最後一章他創造了一個概念為「美國夢」，意思是在這種社會秩序中，不論他們出生的環境或位置，每個人都可以依據他們的內在能力達到他們應有的地位。

照片來自:YouTube

一直以來，美國夢的核心是機會平等，而非實質平等；比起歐洲，美國人比較不相信所得重分配的政策。他們相信只要你努力，就可以出人頭地。

但對普特南的下一代來說，美國夢已經破碎了。

「柯林頓港半個世紀以來的故事，正如美國過去幾十年的歷史，不僅僅是一部工人階級崩潰的歷史，也見證一個嶄新上層階級的誕生。」、「社會流動率似乎在這幾年不斷滑落，讓美國夢破碎。」

事實是，從1970年代開始，美國的社會不平等趨勢開始擴大，先是中產階級向下滑落到底層，然後是所得頂端的人不斷拉大與其他人的距離。不平等快速增長的原因，學者有不同解釋，包括全球化、去工業化（如柯林頓鎮上的大工廠到七零年代砍了一半員工，1993年終於關門）、科技改變、政治與政策（如對工會的打壓、對富人減稅）等。有些是難以抗拒的結構趨勢，有些是政治鬥爭的結果。

如今的柯林頓港，有錢人住的區域和其他人明顯不同，他們的生活境遇、下一代的成長機會，也和中下階層截然不同；從1999年到2013年，生活在貧窮線的小孩從10%上升到40%。對這裡和全美其他的藍領工人社區來說，工資是停滯或下降的，磕藥人數增加、犯罪率增加、離婚率增加、單親家庭不斷增加。尤其，越來越少人會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社會經濟地位與自己不同的人，美國社會沿著階級界線而分隔的情況十分普遍。

如今的社會，階級越來越分明，且人們越來越難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其實正是過去幾十年來，美國勞工階級的憤怒與焦慮。白人尤其比黑人更嚴重，因為白人比黑人曾經更相信美國夢。

當前美國大選的川普現象，基礎就是這群憤怒的美國藍領階級。他們遭遇的社會經濟挫折是真實的，但是華盛頓的政治菁英卻無能解決。因此，他們不信任政治菁英、痛恨華爾街，也把問題怪罪給移民和少數族群。

普特南在這本《階級世代》當然沒提到川普，在最後卻說到，這群人會越來越政治疏離，甚至引用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中的一段話：「這些群眾的主要特質不是殘酷和落後，而是孤立以及缺乏正常的社會關係。」意思是，這個沒有希望的世代很可能受到民粹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影響。這正是川普的社會基礎。另一大部分也深受社會不平等影響的年輕世代，則成為民主黨參選人、自稱社會主義者的桑德斯（Bernie Sanders）。

台灣呢？不同家庭的出身是否會深深影響孩子們未來的命運？教育體制是階級複製的機制，還是可以讓人憑藉著知識改變命運？年輕人有足夠的資源創新、創業、實踐自己的夢想嗎？

這是台灣當前最迫切的問題之一。

照片來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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