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雄興達港,一座巨大、造型奇特的人工海上島靜靜漂浮著,光看外型恐怕很難想像,這是一座「海上掃地機器人」。
更具體地說,這是由台灣手機殼品牌犀牛盾歷時18個月、投資逾240萬美元(約新台幣7,185萬),打造的海廢過濾平台——ChangeMaker破浪者。
破浪者是犀牛盾的海廢過濾平台計畫CircularBlue的初號機,如同掃地機器人有個固定的充電座,破浪者也有一個長期浮在海面定點的基地,長、寬皆為12公尺,高9.4公尺,內有無人垃圾船和無人偵察機,不靠任何人力,由偵察機AI辨識海廢垃圾,指揮小船出門撿垃圾,撿完再自己回到基地。
除了清垃圾,基地裡還打造了能住的空間,平台上設有四個可以睡覺的膠囊艙,未來可望用來觀測海洋生態與實驗,或者提供參訪環境教育,甚至,最完美的願景是發展成生態旅遊行程,「你就想像,它可以像非洲的Safari(野外獵遊),只不過是在海裡觀光。」犀牛盾共同創辦人王靖夫難掩興奮地說。
犀牛盾,一家靠耐摔手機殼紅到全球的公司,沒有任何造船、海事經驗,卻選擇向大海探險,甚至解決沒人想理的海洋垃圾,他們在打甚麼算盤?
「沒人想碰」的海廢垃圾,想找到它的經濟價值
「我們公司已經改變了北極星,現在『塑膠管理』是我們的使命。」王靖夫說。
塑膠是關鍵字,手機殼、手機貼模的產業,本身就是大量塑膠垃圾的源頭,全球每年售出超過10億支手機,若每支手機用一個保護殼,並3.5年更換一次,每年至少會有3,500萬個手機殼被閒置或廢棄,而手機殼大多是複合材料,難以被分解或徹底回收。
王靖夫認為,犀牛盾身為材料科技起家的廠商,有義務要解決廢料問題。而他們想做的塑膠管理,終極目標不是單純的「零塑膠垃圾」,而是從源頭減少塑膠用量, 「我們想做到Plastic Negative,意思就是我連原料都不是新的塑膠,是拿人家不要的、消耗的、甚至海裡飄的……我來消耗它們,想辦法把這些東西變得有經濟價值。」
其中,海裡飄的塑膠,就是最「沒人要」的一種類型,不像陸地上的塑膠有相對完整的回收、再生機制,當塑膠流向大海,就像從此與人類世界斷了連結,徹底離開循環體系。
「陸地上的塑膠已經有人在處理,我們就去做一點跟人家不同的東西。」王靖夫說。
撿海廢,為什麼這麼難?
但海廢之所以乏人問津,自然有它的原因。
海洋垃圾種類太多,加上泡在水裡已經變形變質,或混雜著生物、油汙,不管是撿拾還是分類處理,都是一道難題,「如果有去淨過灘就知道有多難,我們公司一年至少辦兩次淨灘活動,500個人、3個小時,才撿2噸垃圾。」王靖夫說。
沒有人力、沒商業價值、沒標準流程,所有人都敬而遠之,王靖夫直言,很多大企業會標榜用海廢製作商品,但實際採用的比例極低,例如某個鞋子品牌,出了一雙鞋號稱用海洋塑膠,結果仔細看成分表只佔1克,「把它染成綠色,大家就以為是環保愛地球的產品了。」
正因為如此,犀牛盾看到市場上需要補足的缺口,既然沒有標準解,那就自己做一個出來。
求船廠幫忙、畫古怪草圖,結構設計能「永遠停在海上」
從手機殼跨界到海廢處理,彷彿回到創業初期,一切從零開始,「我找了非常多船廠,大家都說這東西太怪了,沒有人幹過這種事。」王靖夫回憶。
從2021年起,他把下班時間全都投入這台海廢機器的開發和設計,一間間拜訪、拜託船廠幫忙,終於有船廠被誠意打動,願意點頭加入專案,不只是代工,更是專業技術顧問,從設計、模擬、結構,一層層協助計畫落實。
而在犀牛盾公司內,王靖夫也找來15位工程師組成專門小組一起推進,由於市面上沒有類似型態的機器可以參考,王靖夫「逼」著團隊天天畫圖,期待他們大開腦洞提供想法,還曾出現過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版本。
「有同仁畫了一隻鯨魚造型機器人,張嘴吃垃圾,吃到後嘴巴會縮回來,然後再從鰓把水排掉。」王靖夫邊笑邊說,「那時候我看到這張圖有點傻眼,但又不能打擊團隊的信心……。」一張張草圖激發想像力,從小鯨魚逐漸長成一座海上基地。
設計是挑戰,但技術上更困難的是,要想辦法讓這台大機器「永遠停在海上」,甚至颱風天也不回港,因為拉回港一次的成本就是20萬,還要有船位、吊裝、泊靠作業費等,實務上不可行。
不過台灣周圍海象變化大,要讓一座鋼構浮島全年漂在外海而不被掀翻,幾乎沒有現成參考案例,王靖夫研讀大量資料,從浮力、錨定系統、結構抗壓到風浪模擬,最後是以類似半潛式鑽油平台的結構,利用數根管狀物伸入海中,管體排開的水形成浮力,將平台本身托起離開水面,浪再大都不會打到平台,就能有效減少海浪拍打、波動的影響。
不只結構問題,平台上的電力也必須100%自給自足——因為在海上沒有插座可以接。他們必須仰賴太陽能發電,不只要供給船上人員使用,還得支援無人船撿垃圾的能源需求。
無數的細節,靠著造船門外漢的王靖夫和團隊反覆調整設計,和船廠技師來回討論,才成功讓紙上的草圖化為現實。
造夢但得先「活下來」,觀光商業模式發展中
破浪者已經停靠在高雄興達港,預計今年就會離岸定錨於台南黃金海岸外海1.5至3公里處,啟動試營運,首要任務是清理海廢,但王靖夫坦言,光靠賣回收材料,這件事根本很難長期做下去,如果以內部舉辦的淨灘活動來算,500人工作3小時,只撿2噸垃圾,代表一公斤垃圾成本大約新台幣150元,回收卻只能賣30元。
因此,他開始思考,如果能讓民眾付費參與這個平台,模式就可能撐得久。這也是破浪者內部有設計可居住膠囊艙的原因,未來可能做生態旅遊住宿,讓遊客能離岸住宿,在房間裡觀察淺海生物,或者提供給深潛客作為休息站或氣瓶補給站。
「我們不是在轉型做旅遊業,而是要讓平台可以自給自足,不用靠補助就能活下來,這樣才有機會做十台、做一百台。」王靖夫說。未來也期待達到規模化,在不同海岸線駐點,變成能撿垃圾、能產生可分析資料、也能跟社會互動的基礎設施。
永續並不是個好生意,願景很宏大,卻難落地走進現實。而初代機如今穩穩地立在高雄的港邊準備啟用,龐大的鋼構浮島,終於讓王靖夫的想像有了具體的模樣。商業模式的可行性還未可知,但能證明的是,透過科技,有機會為「沒人想碰」的海域帶來一點改變。
責任編輯:李先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