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正在變成「機器」
人工智慧的發展在今年初引人注目。不僅是Google的AlphaGo,微軟的Tay以及Zuckerberg在F8開發者大會上展示的聊天機器人,這些景象一次又一次地把人們的目光引向這樣的問題:人工智慧將如何改變我們的社會。
不過,科技改變人類社會的方式從來都不那麼簡單。像是過去人們也曾擔心機械化的生產方式將會帶來大量失業問題,後來才發現,真正造成問題的不是失業,而是機械化生產導致的文化與精神貧乏問題(請看經典電影《摩登時代》)。
圖說:電影《摩登時代》劇照。
所以,當AI吸引著眾人目光時,另一個也該思考的問題是:我們自己,作為「人」,是不是也有了轉變?也就是說,在關注AI是否越來越像人時,也得思考我們自身是否越來越像「機器」?
你戴上智慧手環了嗎?
我們還有血有肉,當然不是機器。這裡要說的也不是人的思考變得僵化、冷酷(這是機械化就已導致的病徵)。這裡要說的是,各種穿戴式科技的發展,已然要將人轉變成一種人機混合體,賽伯格(cyborg)。
這聽起來好像還是科幻小說的情節,但其實正在發生當中。例如,你戴上智慧手環了嗎?雖然最近智慧手環似乎不再吸引人們的目光,但作為穿戴式裝置的「先驅」,它標記了人成為賽伯格的一個重要階段。
我們都知道,智慧手環最主要的功能在於,它能夠無聲無息地記錄下使用者日常生活中的各種數據。接著,使用者可以透過APP參考這些數據來了解自身的狀態。
這樣的功能在過去曾被用來催生所謂「量化生活」(或是量化自我)的運動。也就是透過智慧手環這類穿戴式科技所記錄下來的量化數據,更「有效」地管理自我的生活。
圖說:各種科技儼然要將人轉變成賽伯格。照片為Neil Harbisson,愛爾蘭裔的藝術家、音樂家和表演者,被有些人稱為cyborg。照片來源:Dan Wilton分享於Wikipedia, cc by 2.0
例如,智慧手環可以記錄下你今天走了多少的路,藉此你可以了解自己一天的運動量(如果走不到一萬步,就趕緊去繞公園之類的…)。又或者,它可以告訴你昨晚的睡眠品質如何,然後你就知道昨晚睡得好不好,知道何時該調整作息。
甚至還有更厲害的,最近新的智慧手環宣稱還可以監測、記錄你的身體姿態,並且透過震動來提醒你要如何維持「美姿」。或者還可以變身慢跑教練,提醒你跑步時的姿勢正確與否。
無論智慧手環記錄的是什麼數據,它之所以可以說是「賽伯格科技」的敲門磚,原因在於:這樣的科技,在其運作時將人納入了一套認知系統之中。或者反過來說,透過與這些科技的結合,人改變了認識事物與自身的方式。
變成超人類?
過去,我們是這樣想像自己如何認識與感知的:「我」就好像是坐在駕駛艙中的操控者,我的身體則是接收各種資訊的通道,而外在世界則是「就在那裡」的東西。
在這樣的想像中,「我」是不會變的東西。「我」就是坐在駕駛艙中恆定的操控者,不管今天什麼樣的科技被發明、使用,改變的只是接收「外在」資訊的方式(例如,文字的發明「只是」讓想法被記錄下來)。
圖說:你也戴智慧手環嗎?照片來自:Fitbit官網。
如果我們延續這樣的方式認識自己,智慧手環帶來的改變也許可以說是:它讓人們開始可以「改造」自己的身體。因為這項工具讓我們能夠掌握自身身體(另一項工具)的「運作狀態」。例如,透過對於坐姿的監測,我可以像調整座椅高低、角度那樣校正身體姿勢,使其成為更好用、耐久的「工具」。
更進一步,你可以想像得到的發展是,未來有一天透過類似的監控裝置,我們可以更清楚監測身體各部位的「耗損程度」,並定時更換膝蓋、髖骨,或甚至各種臟器。
這是一種被稱為「超人類」的想像。就如同我上面描述的,超人類主義相信,人類可以藉助科技達到更好的生存狀態、更強大的身體能力,甚至最後可以透過「上傳意識」超越生老病死。
在你歡欣鼓舞地說:我要!我要!之前,讓我們先來看另外一種未來。
賽伯格的反思
上面提到的那種「駕駛艙自我」並不是唯一一種「我」的樣態。在稍微晚近的年代裡,有些人開始認為這種封閉式的自我想像好像不太對。特別是當人們發現,科技物並不是單純外在的工具,而是會對「我」自身造成改變時,這種封閉式自我的想像便被打上問號。
相信人不是封閉的「我」的學者認為,身體、科技物並不是外在的工具,相反地,大腦、身體、科技物共同構成了一整套認知系統。而科技物在幫助我們認識、改變世界的同時,也改變了「我」自身。例如,《網路讓我們變笨?》的作者Nicholas Carr就是從此一觀點探討網際網路如何改變了我們的大腦。
從這樣的觀點看智慧手環的作用,我們會發現不同於「超人類」的賽伯格。我們會開始注意到,智慧手環如何影響了我們對於自身的認知。
其中最重要的改變是:它不僅建構一種量化自我,更要求著「標準化」的自我。也就是說,當智慧手環的運作讓人們以「數據」的方式認識自己的身體時,不可避免地就同時引入了「正常值」的判準。
雖說這一切在「都是為你好」的健康管理術語裡,再合理也不過。但不僅這種正常值的標準判斷容易忽略個人的(社會)差異,量化數據的呈現更是化約了人對於自身的感知與感受力。更不用說,科學家們也其實不確定這樣的科技是會讓我們更健康、還是更焦慮?
因此,不同於超人類的未來是歡欣鼓舞地擁抱科技,甚至渴望儘早擺脫人類原始設計不良的身體,後面這種賽伯格想像則是讓我們進一步考量智慧手環帶來的負面影響。例如,我們會不會逐漸無法相信對於自身身體的直觀感受?會不會更容易陷入「不正常」的焦慮之中?
「人類」之後,我們會是什麼?
不論是變成哪一種,可以確定的是,「人」終有一天將死去。我指的不是個人生命的終結,而是「人」作為一個物種,對於怎麼樣可以稱為「人」的界定的改變。
不同於AI、VR這類壯觀的科技發明與變遷,「人」自身的改變是以一種難以察覺的緩慢速度與方式進行著。因為,科技物總是在我們最習慣地依賴、使用著它們時產生作用。
那麼,「人」之後,你想要成為什麼?還是依然想「進化」為超人類嗎?畢竟科技允諾的能力擴增、超脫生死是如此吸引人。但這絕非沒有代價──你願意放棄「身體」的特殊性嗎?若是不願意,也許我們該開始思考的是:在每一種賽伯格科技的設計中,除了功能、效能外,我們還能保留什麼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