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哲學家米榭‧塞荷(Michel Serres)2012年的暢銷著作《拇指姑娘》(Petite Poucette)要出版中譯本了。這本標題看起來很童話的書,其實用生動且直白的方式探討了「人」的未來。而這未來的「人」,塞荷說,就是「拇指姑娘(或少年)」們。
也許你可以猜到,塞荷之所以稱他們為「拇指」姑娘,跟我們現在一刻不離身的手機有關。所以,誇張一點說,塞荷的拇指姑娘其實就是攻殼機動隊裡那些改造過的義體生化人的遠親。差別在於,拇指姑娘們不是有一個改造過的電子腦,而是讓那時刻不離手的行動裝置成了自己的腦袋。
塞荷借用那個被砍掉腦袋卻還能行走的聖德尼(Saint Denis)主教的傳說,隱喻如今的拇指姑娘們如何將自己的腦袋「砍下」並拿在雙手之間。這說法直接地讓我想到了認知科學與哲學家Andy Clark曾說過,手機正是賽伯格科技的敲門磚。沒錯,拇指姑娘正是第一代的賽伯格。
拇指姑娘是誰?是什麼?
對於許多讀者來說,翻閱塞荷這本書,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主題必然是「教育」。當塞荷在本書一開始便提問:「要教導任何人任何事之前,至少得要先認識他。今天,出現在小學、中學、高中、大學裡的,是誰?」,這自然不意外。
在這本不到100頁、僅有三個章節的小書中,「學校」正是其中一個章節。而對於歷經台灣社會這幾年來教改的驚濤駭浪,與所謂「翻轉教育」的高潮起落的人們來說,這一章節確實會帶來強大的共鳴感受。
塞荷準確地指出了今天我們的學校面臨的問題何在。簡言之,我們今天是在以「舊」科技為基礎打造起來的「教室」中,困住了已經被新科技轉換其身體與大腦的拇指姑娘們。而這樣的問題,絕不是如何「e化」教室或是引進各種數位資源就可以解決的。因為,關鍵在於拇指姑娘不再是我們以為的那個「誰」。
拇指姑娘是誰?或者,是什麼?(如果不再是我們以為的那種「人類」的話)其實才是塞荷這本書提出的關鍵問題。如同塞荷指出的,我們首先必須認識到,「人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一直隨著科技的發展而改變。在文字發明以前,人是純粹依靠其肉身、大腦生活與認知萬事萬物,所以「知識」是腦袋裡的東西;隨著文字、印刷術的發明,所謂的知識不需要在全部放進腦袋中,塞荷引用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的話,一個發展良好的腦袋勝過裝滿一堆知識的腦袋。
然而,拇指姑娘們的腦袋既不是塞滿東西,也不是蒙田所說的發展良好的。拇指姑娘們的腦袋變成了他們手掌心上的那一個個行動裝置,透過網路、搜尋引擎,所有的資訊、知識都在一指之遙。至於拇指姑娘們脖子上剩下的是什麼,塞荷說,那便是散發著創造力光芒的火焰。
我們可以這樣解讀塞荷的隱喻。那是一種樂觀地看待人與科技結合關係的想像。相較於過去把認知、理性等能力看作是封存在腦袋裡,拇指姑娘們的「腦袋」是開放性的。你可以想像一個系統、一種運作迴路,由拇指姑娘脖子上那團火焰、身體與手上的「大腦」(行動裝置)一同構成。塞荷說,當記憶、計算、認知、理性等等都由手上的那大腦運行,那麼,我們就將能燃起最耀眼的創造力火焰。
因此,當課堂上都是拇指姑娘們,應該不難想像,那種只會要人安靜聽講的教學是多麼地令人感到無聊。講台上的麥克風不斷地說著「標準答案」,拇指姑娘們卻早已從桌面下的「大腦」裡知道了各種不同版本的詮釋。於是,眾聲喧嘩。
翻轉的不只是教育,還有社會
當然,塞荷談的不只是教育,也不只是「人」,更是整個社會的未來。AlphaGO上個月對戰人類圍棋大師又大獲全勝。今天大概沒有人不同意,我們正身處於塞荷所說的那個,正目睹著新科技迎來未來曙光的一刻。縱然仍看不清全貌,但多少也可瞥見一二。只是,塞荷說,我們多數人仍仰望著那早已死亡多時的星座的光芒,卻未曾有認問過拇指姑娘們,那個未來是什麼?
因此,我們也可以將塞荷這本書看作是一份提醒。提醒今天所謂的「大人」(或老人)們不要再將拇指姑娘們視為「無能」的「小殭屍」,毫無能力地只能服從著各種權威。塞荷說,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翻轉「無能推定」開始。拇指姑娘捧著他那可以瞬間獲取各種知識的「大腦」,足以推翻各領域的專家,跟著,也許我們將看到那象徵著靜態穩定權力結構的艾菲爾鐵塔倒下,隨之而起的則將是自由連結的、由一個個具體個體結合成的集體。
那是什麼樣的社會?坦白說我也還不知道。但如同塞荷說的,我們需要和拇指姑娘們一起去找出答案。不管是在課堂上,還是在各個將我們捲入其中的社會場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