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樓下開了一家Beauty Saloon,已經快一年了,生意聽說十分暢旺,連SARS都擋不住。
慢慢的,公司裡的女主管都成為它的客戶,她們心情困頓的時候就往那兒跑,宛彿肌膚美白三分,一時的職場頹唐自此便海闊天空。
新的Beauty Saloon和過去流行過的健美中心不同,雖然一樣有科學器材,但那是一個肌膚跟肌膚接觸的場所,透過按摩、輕撫、低語,某種寬慰的服務可以直抵人心,中文裡所謂的「體貼」一辭,來言詮這種Woman Business最適不過;當然,這過程索價不菲。
**「新鳳凰女」現象的崛起
**
放眼台北,這樣的Beauty Saloon愈開愈多,社會學的直覺告訴我:現代女人的社會位置一定有了變化。
人說「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我更相信是社會建構出來的),所以過去有美容院、健身中心,以「手工業」和「迷你工廠」的方式來滿足需求,這種商業模式的特色是「價廉」,至於「物美」與否,還是端看自身原料的造化。真忍受不了自己體態的,可以upgrade到整容中心,試探天蠶一變的機率,但支付的可就不是普羅價格的帳單。
和過去比起來,Beauty Saloon是一種新業種,她的主力客戶既不是富太太和青澀的OA Lady,而是一種資本主義社會裡的「新鳳凰女」,她們共有著犀利的職場經歷和成績,也多半有過動盪的兩性關係;她們更敏感女人身體的特殊性和個人性,卻也更在乎心靈和身體的共鳴,因此幫她們提供服務的所謂「芳香治療師」,技能之要求也大幅提高;一位稱職的芳香師,據說必須有著雲門舞集舞者般柔軟的雙手,和心理醫生王浩威那種傾聽、對話的本事,而如果還能有些禪修的異文化經歷,則更佳。
但我想探討的是:「Beauty Saloon+新鳳凰女」景象身後的台灣社會,到底變化的是什麼,如果這變化是社會結構長期位移的先聲,我們就得了解這個位移的地震帶特質,要不將風險轉變為機會,要不就更加小心來避開風險。
我的研究心得是:台灣未來十年,八九不離十,將是個Woman Business的黃金年代,上述的Beauty Saloon僅是這鉅型變遷的一個徵候(symptom)而已,而也許台灣自此會出現幾家華人女性產業裡的「鴻海」,也說不定。
**已婚女性競逐成就之林
**
過去三年,台灣經濟陷入「青、黃轉接」的關卡(跟「藍、綠相爭」無關),意味著全體企業和產業都投入生產力的大調整,諸如企業組織、技能、作業模式、策略、財務……等九○年代成功過的基礎架構,都必須翻盤重來,調整的過程因此複雜萬分,誰都抓不準下一個競爭的長期核心能力是什麼。
但與之平行的另一個思路卻簡單得多:何不把一個現成的、優質的勞動力階層--已婚女人,從家庭中拉出來,只要公司給女性的邊際報酬比家管大(譬如所得支付菲傭、孩子美語補習費後,還綽綽有餘到買部BMW X5),社會裡受過大學教育的女性,是很願意擺脫傳統「男尊女卑」(美其名「男主外、女主外」)的核心家庭束縛、躍入資本主義世界的個人成就競逐之林的。
這不僅攸關女性的身體和心靈之自由,也攸關社會裡「人之為現代人」的「自我證明」(self-justified),我們的社會不是一再暗示:個人的職稱、所得、汽車、居所、服裝、旅行次數、履歷(resume)等有形、無形資產,是判斷一個人是否為成功者的標準嗎?許純美之所以掀起熱潮,不正是她戲謔地說出大家說不出口、或總是說得不痛快的心事嗎?身為現代社會成員,女性當然也想透過資本主義規則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更何況在由「製造→服務」的經濟轉型過程中,高等教育女性技能的比較優勢,在多個新產業裡都遠勝男性。
「婚後女性再就業」的啟動摩擦力一經克服,新鳳凰女奔騰的景象是很壯觀的,上世紀八○年代的美國,就示範過這過程。當年美國的困境世人並不陌生--粗放的男性勞動力被高度紀律、合作的日本男性所擊敗,美國公司於汽車、消費性電子、精密儀器、基礎材料等產業領域紛紛棄守,數千家地區聯邦銀行由加州倒閉到德州。然而當時美國婚後就業的女性大軍,卻大手支持了美國經濟,她們在專擅纖細心靈特質的服務業、金融業、零售業、文化產業裡異軍突起,力挽經濟衰退於狂瀾,也奠下後續九○年代美國所特有的經濟成長奇蹟。今天我們熟知的新惠普執行長Carly Fiorina、eBay執行長Meg Whitman、摩根士丹利首席分析師Mary Meeker就是那時投入職場的。一直到今天,美國的成人女性勞動參與率仍然高懸在60%,和加拿大同列OECD國家的第一位。
**婚後再就業潮創造商機
**
2003年,台灣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只為47.1%,在OECD國家中僅贏過天主教的西班牙和義大利(沒錯,就是那到處聽得到MaMa-Mia的地方),甚至還意外落後給日本(48.5%)與韓國(49.7%)。台灣女性勞參率之所以偏低,原因出在女性於30歲後就快步退出就業市場(40歲後更加速下滑),而美國女性則是在50歲以後方才逐步走低,日本與韓國女性同樣在30歲後下滑,但於35歲後則又上升(結婚、生子後再就業)。話雖如此,但台灣女性「婚後再就業」的成長趨勢卻仍然是明朗的--和十年前比較,2003的47.1仍比1993的44.9成長了8%,而相對地,男性勞參率則由72.7沉淪到67.7,跌掉8%。
再由日常生活中觀察,台灣在這三年中由女性工作者主導的產業,非巧合性地愈來愈多(譬如廣告、投信、行銷、媒體,甚至IC設計繪圖和工業設計)、傳統中性、男性產業裡的女性主管也快速增加(「立委」這行業更是如此,值得專文探討),這些現象都意味著台灣女性婚後繼續工作、或婚後復出的比例將愈來愈高。如果我們認為這波景氣是一個長期大多頭循環的復甦開始,那麼「高教育程度女性重返職場」,將和「企業生產技術、組織模式的生產力變革」一樣重要。換句話說,在美國和OECD國家那裡所看見的女性就業潮,勢必重現在台灣,原本女性勞參率比台灣低的日本在近年超過台灣,就是衰退社會自我調整的結果。
女性就業潮會帶來Woman Business的商機,不勞我們費舌,但它是何種商機,就可得好好追問。也許「體驗經濟」會是個好答案,舉凡能生產「貼心感受」的「知性」服務業,都是新鳳凰女青睞的消費對象(而她們往往也會是這種服務的生產者,Beauty Saloon就是一例);幫助「女性成長」的行業(譬如辦一本《Woman Next/數位女人》這樣的雜誌)也是候選人,分擔女性家務壓力的服務者更會大發利市(已經在雨後春筍的「幼兒美語班」身上看到)。但這些都是陽光的,當你瞪大眼睛看台灣重振5~6%經濟成長率的未來時,更該留意身邊的「新女人」和「老男人」--他們幽暗的心靈深處。
**光鮮之後的高壓誰來解?
**
資本主義裡的個人主義精神,敦促著每個人拚命上進,彰顯自我,但別忘了,女性走出核心家庭就必定帶來傳統核心家庭的解組;當女性具有經濟地位,也就同步有了自主意識,核心家庭所預設的「男女勞務分工」律則因此被打破,當親密關係變成了競爭關係,原本「神/人和諧二分」變成「二神永恆爭鬥」,外遇、離婚、分居……,自此便不可免。不同的是:提案結束合作計劃的「甲方」,愈來愈多是女人。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後,台灣、日本、韓國的離婚率不約而同突破「20/00(千分之二)」的門檻,同步向上竄高--2002年底,台灣社會的離婚率已高達2.730/00(平均每天有177對怨偶分手,每年成長7.9%),恰恰和女性勞動參與率的成長趨勢若合符節,而這走向也是美國當年變遷的再版(美國最新的1998年離婚率是4.190/00,連續15年世界第一)。
當今的城市街道上,妳我身邊走動的,看似都是光鮮的工作者和他們的人生,但每個亮麗的績效數字背後,其實都塵封著好幾顆破碎的心靈、更多偶發的親暱關係、數不清的自我壓力。
新的鳳凰女需要平和柔撫、對話傾訴的Beauty Saloon,「新第二性」的男人,不也何嘗需要呢?
這是更廣義的Woman Business,是每個有「性」(Sex)之人的風險,和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