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數位時代,每天的驚嚇不斷。
一年前,唸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跟我討說要買手機,「學校裡同學都有,」他理直氣壯,事後證明他有道理,我們身邊再也沒有人沒這玩意兒。今年,我們的辦公室裡,同事瘋狂地買數位相機,仔細想想,這也對,連傻瓜像機都拍不好的我太太,也早已有了Canon那種很炫的IXIS火柴盒500萬畫素高檔貨,何況身手好很多的年輕同事。
手機和數位相機的瘋狂熱賣,很容易就被解釋為「這是價格大幅降低的結果」,這話雖不錯,但對我們理解社會、掌握脈動,進而改善我們的工作可一點幫助也沒有(就好像「有了水,才有魚」這句解答一樣的無用)。我的觀察是:數位商品的熱賣,背後不只有商業力量的推波助瀾,發自社會集體心靈底層、更大規模的「社會運動動員」,恐怕才是商品能風行草偃、潮浪相隨的巨型推手。
不少學者研究指出,手機的普及和人類的「社交網絡」社會性有關,人人買手機,是不想成為人際社群的「脫勾者」;但數位相機呢?
**數位相機讓身體意識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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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講結論,我觀察的結果是:數位相機在台灣的風行,很大部分原因是和「身體意識」(body consciousness)的民主化有關,它黏人的理由和手機恰恰相反--透過數位相機,我表徵了自我的存在,它不僅透過拍身邊萬物的創作,更透過「拍自己身體」的「自拍創作」,彰顯了我作為「一個獨一無二個體」的興奮感。就好像你去投票時意識到自己是個「選民」、和張忠謀一票等質的尊嚴感一樣,「自拍」是每天都過選民當家做主癮頭(甚至成為候選人)的行為,當然讓大家狂熱不已。
但社會由個別狂熱到集體興奮,又和台灣過去長期壓抑「身體」的傳統有關。我們從小到大,被禁忌著去談論身體、展露身體,社會上只有幾種俊男美女的刻板印象,讓我們大家各個自慚形穢。過往不少研究指出,這種禁忌的普及是為了「維護台灣工廠的最佳生產效率」,一方面避免身體的展現去挑動性慾,破壞組織安定的基礎;一方面要泯滅由身體自然展露的「個性」,貫徹集體利益優先(公司>個人)的意識型態。九○年代後,台灣在各種民主化運動的推湧下,「身體民主化」其實已經暗潮洶湧(裸體劇場的抗爭,僅為一例),只是少了killer application而已,而今網路和數位相機的出現,恰好扮演了烈火之於乾柴的關鍵角色。
只要留意入口網站上各種「自拍」網站的流量,再看看身邊各類朋友、同事、同學「無處不???一下」的自拍舉動(既傳給朋友、作成PC桌面,還列印成各類「大頭貼」),可知這個社會正強力動員剷除既定的「官方美醜標準」,代之以各種多元、自我證成的身體創作,我的某些年輕同事甚至早已熟悉各種自拍角度,拿起像機伸直手臂,一張「???」就立刻成像,而數位相機大廠似乎早已動燭機先,各種方便自拍的機型(光LCD螢幕的旋轉,就有千奇百怪的角度)一波波出爐。但你要說這是世界現象嗎?看來也未必,「身體意識」很早啟蒙的歐美,就不時興「自拍」,但日本、台灣和韓國卻方興未艾,而一向壓抑女性的中東,很可能是下一波數位相機潮的爆發地。
當然,一個消費運動的成型,並沒有任何一個單一原因可主導一切,台灣經濟由「開工廠」轉型到「賣服務」、主控思惟由「集體生產」變化到「個體創意」,也是促成「身體民主化」的有利外部條件,而網路傳遞的高效率與民主性,也是老古板們阻擋不了的。
說這麼多,我們現在去開數位相機工廠已經太慢了;但如果我們好好想想「身體展現風潮」這事,其中商機應該不比硬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