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政治系畢業的羅文嘉,是民進黨內部「學運世代」的悍將之一,更是陳水扁從立委、台北市長、總統一路走來的最佳左右手,最近甫辭去文建會副主委,投入立委選戰。
成英姝與羅文嘉的對談,是一場女人與男人的對談、一場文學與政治的對談、一場成長回憶的對談。
Q兩位可不可以先談一下你們的成長經驗?
羅:我是很典型的鄉下小孩,生長在中壢西南靠海的地方,一個相當封閉的鄉下。在政治圈裡頭,我被認為有點前衛、顛覆,其實我是很傳統的。
Q你這樣傳統的個性,反映在你走政治這條路上嗎?
羅:是啊,其實我選擇政治,就是傳統血液影響。學校教育傳授中國知識份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觀念,我一直到國中,都很相信這一套。此外,我覺得跟土地一塊長大的小孩會比較直接,不會拐彎抹角。這兩個東西一直影響我後來的決定。
Q羅先生從小到大的想法較為一致,成小姐大學唸化工、做過環境工程師,後來才成為作家,是不是妳的轉折會比羅文嘉大一些?
成:應該說我的轉折發生得比他早,他的感覺我也有過。我爸媽都是中學老師,也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觀念。我父親覺得知識份子應該有責任帶領所有人民,但我很反感,當你有這想法,顯然你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我選擇創作,在創作世界裡,你是造物主,你可以建立自己的社會觀。
Q但是就作家來說,其實你發表第一部作品的時間並不算太早。
成:大概在我二十五、六歲的時候。
Q大概在什麼時候決定要走創作路線?
成: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做,只是之前人生經驗不夠吧,可以寫的東西沒有說服力。
Q像很多作家一樣,國中、高中時代就是文藝青年嗎?
成:我並不覺得我是文藝青年,我唸理工科,周圍都是那種不認識世界上任何作家的傢伙,對人文完全不瞭解,穿短褲、脫鞋,露出毛茸茸的腿,整天在實驗室裡做實驗。沒有那氣氛,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是文藝青年。
羅:國中時期,想法比較強烈。國三時面臨聯考壓力,想尋找另一個出口,當時柏楊剛出獄在人間副刊寫雜文,剛好符合我當時心情──想反抗聯考體制,所以開始模仿他的筆觸,不管題目是什麼,我都寫聯考如何殘害心靈,老師總回我一個大鴨蛋,我們就這樣回應來回應去。
Q成小姐做了一陣子工程師,再去做創作,妳曾經猶豫掙扎過嗎?
成:剛羅文嘉講,他的反叛會很具體表現,但我完全是消極的。高中時,大家非常在乎分數,但我除了高一很白癡地唸第一名,高二高三都考三十幾名,還有被當的。
後來我的人生哲學變成應付,大學唸化工是因為出路好。如果用很少力氣,就能應付不合理制度,你就不會花功夫對抗。做環境工程那兩年,我突然發現人生沒有意義,想從事創作,但不曉得怎麼面對家人,因為他們不曉得我的心路歷程。那時在工程公司上班,遲到要扣薪水,我等了一個小時公車等不到,就跑回家。回家後,我爸跟我講人生道理,但我跟他說,如果你能相信我的決定,以後我的事都不要過問。很嚴肅地做了這番「人權宣言」後,我決定轉行去小劇場學編導、表演。
Q這個時代有點急忙地要把年輕一代推上檯面,但是在政治上,輩份層級非常鮮明,才會有童子軍的爭議,兩位怎麼看待「年紀」這件事情?
羅:台灣世代交替不算快。政治界這幾年有種假象,讓年輕人變得重要,因為選舉考量,想吸引年輕人選票,所以提名年輕人,或擺出年輕語言或動作,本質上他們還是不懂得尊重年輕人。
Q你去選立委雖然會有群眾基礎,在一般觀念裡,卻不一定是「往上走」,畢竟你還非常年輕,這樣的年紀做這樣的事,你怎麼去看待?
羅:對我的心境來說,會老得比較快,因為提早體驗人生。
成:從文學界來看,什麼是好?比較客觀的講法,是經過一段時間沒有被淘汰,但能這樣被肯定的,年紀自然不小。上一輩作家從我們還是小孩子,就被肯定地位,現在還受尊重,小一輩作家,不按牌理出牌生出新東西,受年輕人歡迎,最尷尬的是我們中間這一群人。
Q會不會有文學被社會邊緣化的憂慮?
成:我從沒想過要被所有人肯定,這幾乎不可能,我估計台灣真正跟我有共鳴的人,大概不超過一萬人。站在我的角度,宣傳是要讓這一萬人知道有這個人,她有作品出來,他們會想看,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羅:我常碰到和上一個世代相處關係的問題,那種關係既競爭又合作,為什麼要合作,因為所有領域都是上個世代當家,我們無法主導。就像我們遇到下個世代,不懂他們的語言或有落差,就必須借助下個世代的專長或能力。
Q年輕人無法當家作主,很多人會對他所處位子產生焦慮,認為不能發揮理想,永遠要往上一個位子,你的成長經驗曾站在一個舒服、安身立命的位子?
羅:我最近碰到一個年輕人,不知道選擇什麼科系學校。我告訴他,我跟很多社會認定的大師級人物接觸,發現只要把身體養好,活得久,有一天就會變成大師!因此我鼓勵他選擇喜歡的東西,慢慢拗就會熬出名堂。
Q所以你並沒有經歷過我剛剛說的焦慮感?
羅:還好,因為我容易滿足。人的因緣際會很難講,你可能沒能馬上變得很耀眼,但路是一定要走的,像伍佰、五月天成名前,都有段不為人知的道路。
成:我覺得就是羅文嘉這種人造成別人的焦慮感。羅文嘉大都和上個世代相處,身份階級已經跟上個世代差不多,造成跟羅文嘉同年的人,也認為他們應該和羅文嘉一樣,但他們沒有去想什麼原因造成。
Q成小姐可以談一下自己的經驗嗎?
成:如果你有作品發表,就會被人看見,不像其他行業,努力十年沒人知道。文學界異數比較多,比如說痞子蔡,他寫一篇東西就成名,這和網路有關係,網路興起後,大家認為年齡和經驗不是那麼重要。
Q時代變化的很快,三十出頭的你會有趕不上新生代的感覺嗎?
羅:在我工作領域之外會。以前是五年一個世代,現在可能是一兩年。整個社會,上個世代還是掌握大多數權力,全世界都一樣。網路公司雖然都是年輕人,資本還是來自上個世代,因為上一代不懂網路,所以他們用年輕人來做實驗,做不起來就裁員。權力才能掌握網絡,這些在我年輕時,都不知道。
Q政治不就是在學這些嗎?
羅:其實我沒那麼懂,現在才愈來愈懂。人家說初生之犢不畏虎,但被老虎咬了才知道真的痛,然後才學習怎樣跟老虎相處,不會被咬到。
成:瞭解年輕人是必要的,當你想討好年輕人,卻又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才會恐慌。我會抱著純然興趣的角度,參與年輕人喜好的東西,無法參與的部份會有點遺憾,倒不是恐慌或焦慮。
Q從成長的角度來看,工作上你最想累積的是什麼?
羅:成長中有兩個元素,一個是夢想,一個是挫折,兩個是伴隨著。其實我沒想過要累積什麼,我會設定好目標走到彼端,重點是過程中我還會看到很多想像不到的事。
Q現在的夢想跟目標?
羅:具體的目標是參與選舉,但只是個點,最近一個月我開始跑基層,從早上7點多跑到晚上12點多,每天碰到不同類型的人,和以前接觸的完全不同。我可以到一個檳榔攤坐下來,叫老闆的外號「大頭仔」,和他閒聊。如果說有累積,並非工作經驗,而是生命經驗。
成:羅文嘉剛說人生體會非常重要,到我們這年紀會發現,人活著怎麼快樂最重要。要活得快樂,就要有智慧分辨要的東西是什麼,這是個很大的課題。像我去法國自助旅行,事先沒研究,語言又不通,我在那邊常被罵,我天天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自作孽不可活」,那經驗不完全是快樂的,有很多挫折、打擊,可是還是很難得。
Q冒險免不了遇到挫折,怎麼面對?
羅:我這幾年碰到很多挫折。1997年拔河事件,1998年市長選舉失利,在政治生命上,是很大的挫折。我從根本上改變挫折的定義和觀念,不把它當作失敗,而是看做生命的一部份。
成:我本來就是悲觀主義者,失去了我都覺得是應該的。人活著本來就有牽絆、有在乎的東西,只要在乎就怕失去,所以遇到挫折是應該的。前陣子,有部連續劇在講呂不韋,由張鐵林飾演,結束後張鐵林講了段話:「人不應該太理想化,因為理想是屬於明天的,人應該活在今天。」這給我滿大的震撼,我們覺得理想才能支撐一切,可是如果靠理想支撐,就是想明天怎麼做會更好,可是怎麼知道有明天呢?我覺得活在今天不是要完成理想,而是如何讓今天的生命力發揮到最大,如果是這樣,挫折兩個字就沒有太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