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兩年,社交媒體開始重新被從各種角度檢視其問題。幾十億使用者每天生活於其中,一度領導世界、連結整個地球的英雄,提出終極解決數位落差的基礎公益計畫,卻在假新聞爭議裡,被用來當作關鍵傳播感染錯誤認知的管道;在「通俄門」(Russian Gate)事件中,被視為讓俄國特務伸手影響美國總統大選的關鍵媒介之一。
最初馬克.佐克伯(Mark Zuckerberg)對於Facebook被指控介入總統大選嗤之以鼻,認為這種想法很瘋狂;到後來被指出被濫用、操控的證據痕跡後,決心要「與人為善」,改變用戶首頁「動態消息」的演算法,流通更多親友訊息、更少粉絲專頁更新情報,付出「利潤減少、人們使用Facebook的時間減少」這樣的代價也無所謂。
不過《連線》雜誌的3月號封面是一張佐克伯的照片合成肖像畫:額頭上、側臉帶著血跡、眉尾貼著繃帶,扭著頭試圖表現出「一切仍在控制中」的細緻神情。相較於這十多年來他的公眾形象,這是一種截然不同以往矽谷菁英、年輕的世界首富行列成員,統治著數十億使用者,用絕對客觀的數據治理新媒體帝國,而且是多少年輕人創業偶像的面貌。
《連線》雜誌3月號的文章刊出之後,引起了相當大的迴響。美國國家公共廣播公司(NPR)、許多的平面媒體,甚至連reddit網路社群都做了節目專訪作者的後續報導。
新創公司與資訊科技如何創造了過去的20多年的繁榮面貌,透過網路改變了全世界;但是從一開始建構數位烏托邦的基礎勞動問題起,這種改變就同時帶進了數位落差、失業、文化衝突、價值等種種問題,深深地影響了整個世界。在科技創新的風潮下,過去一直是這樣的改變「理所當然」的數十年:彷彿只要青年人有著創業精神,傳統的資源鬥爭、種種困難就能夠被甩在身後;新陳代謝的「理直氣壯」,擁有大型跨國資本的國際團隊,宛如內建不證自明的正當性,來介入在地媒體與內容的資源爭議。
那張帶著血跡、很難相信竟然會沒有馬上擊倒對手的佐克伯肖像照,正是代表著這種複雜的心情轉變,以及「技術樂觀主義」的黯然倒下。
另外一張照片,充滿自信的Cambridge Analytica執行長尼克斯(Alexander James Ashburner Nix)帥氣地對演講的觀眾演說的肖像照,從過去幾個月開始已經成為公眾的焦點:是另外一張社交媒體時代的「公共臉孔」。因為這家公司攫取了Facebook使用者至少超過5千萬筆的個人私密資料,在未經任何個人用戶同意的情況下,進一步加工針對個別使用者設計提供訂製訊息,影響他們的認知與最終的選舉投票行動。
Cambridge Analytica這家「全球選舉管理機構」,自身就是一個「點擊誘餌」(clickbait)。
為了要讓這個團隊與劍橋大學有關,所以取名叫做劍橋,甚至在劍橋附近臨時租屋來扮演公司運作。這家公司不只分析所取得的社交媒體資料而已:其母公司策略溝通實驗室(SCL)擁有軍事部門,跟各國政府合作,簽署合約推動社交媒體上的「滲透活動」,影響民調或大選、公投等投票結果。在英國BBC Channel 4的紀錄片中,側錄到尼克斯自誇其母公司如何以散布「訊息」等方式,「介入」超過200場以上的選舉。
這場資訊戰爭戰場前沿的最新一位「吹哨者」──懷利(Christian Wylie),現年28歲、加拿大籍、熱衷政治的年輕英國自學資料專家,一年多後離開Cambridge Analytica,並且跟衛報記者卡德瓦拉德(Carole Cadwalladr)坦承自己錯了,後悔創造出一個資訊時代的科學怪人,就算違反保密協定,他也要出來揭露所發生的一切。他意識到自己在幫巴農(Steve Bannon),這位後來進入美國白宮一度擔任幕僚長的極右派激進人士,打造專屬的心理戰機器:
「…那跨越倫理界線的,是你在玩弄整個國民的心理,沒有取得任何人的同意,或者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正在發生。」
最近的中國關於「社會信用」的新聞喧囂塵上。人們熱切地議論著相對自由的幸福與可貴,卻忘記科技從來不是能夠被拘禁在國家疆界內的瓶中精靈,而是在權力、資本與公民意識之間角力與平衡的「訓練有素的狗」。失去了心中底線,我們與我們所創造出來的社會、裡面的種種機制,隨時就會變成千里之外、殺人無形、囚禁人們的工具。
倘若我們還是維持著對科技的天真素樸態度,低度資源與不切實際的樂觀期待,會創造出什麼樣的結果?其中一個可能是,將會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不受社會控制的科學怪人。如果不主動的務實介入,我們最終會面對社交自動化的根本問題:一個人性沒有底線的人類農場,與新型態商業模式的自動提款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