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席德.梅爾(Sid Meier)是著名遊戲設計師暨程式設計師,曾參與開發許多優秀的遊戲,特別是回合制歷史模擬策略遊戲《文明帝國》(Civilization)系列。
自個人電腦尚未普及的1980年代,席德.梅爾便投入電玩設計這個新興領域,直到1991年發表《文明帝國》、將人類6千年歷史濃縮其中,這一系列讓玩家欲罷不能、譽為「精神時光屋」,更成為日後所有類似遊戲的鼻祖。
《創造文明的人》是這位傳奇遊戲設計師的電玩回憶錄,一探在世界各地走紅的策略類遊戲如何誕生,並讓所有玩家在建立、經營自己的世界中獲得無窮樂趣。
不好的遊戲把你困在過去(「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平庸的遊戲把你留在現在(「這確實很酷」),但真正優秀的遊戲讓你專注在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上,替難以捉摸的「一下子就能學會,卻要一輩子才能精通」奠定基礎。
道理就和西洋棋一樣,你可以教年輕人如何提前計劃一、兩步棋,他們會感受到樂趣。然而,經驗豐富的玩家會全神貫注在相同的棋局上,因為棋局的變數多到足以預測未來的十步、十五步,甚至是二十步棋。靠預測來進行的遊戲,可以配合任何玩家的舒適度延伸或縮小。
不過,一旦你開啟了「再來一回合」,「不玩了」的確會變成最難的選項。《文明帝國》最早的一篇評論說,《文明帝國》是一款「最令人『欲罷不能』的遊戲,一不小心就會熬夜到凌晨四點,永無止境一直玩下去。」1992年,《電腦遊戲世界》曾舉辦過寫詩大賽,有四成投稿歌詠的對象都是我的遊戲,包括「瞥離螢幕一眨眼,稚兒已然十八歲。」有一回業界同仁遊戲設計師彼得.莫利紐茲(PeterMolyneux)告訴記者,他玩《文明帝國》的時候差點膀胱爆掉。
《文明帝國》後來的某次行銷還虛構了靠十二個步驟戒掉《文明帝國》的自助團體「戒文明協會」(CivAnon),我在廣告裡客串搞不清楚狀況的工友,不小心透露出新版《文明帝國》的上市日期,害所有的戒遊戲迷破戒。
《文明帝國》甚至害我參加我自己的《文明帝國》會議遲到,看來我本人也無法抵擋《文明帝國》的魅力。不過,我從來不太擔心所謂的玩了會萬劫不復,畢竟從「有趣」到「欲罷不能」、再到「成癮」的光譜很長,程度有所不同。
從書本到電影,沒有一種媒體是完美的
曾經有人問《俄羅斯方塊》(Tetris)的發明者阿列克謝.帕基特諾夫(Alexey Pajitnov)那款遊戲的成癮性是否令他感到困擾,他嘲弄地答道:「才不會。就是要玩俄羅斯方塊啊,不然要幹麼?跑去讀一本無聊的書?還是看什麼電影?不會,玩遊戲是好事。」
當然,帕基特諾夫的意思只是「恰巧無聊的一本書」,而不是「世上所有的書都沒意思」。不過事實上,不是所有人都認同書本的價值。我們這一代的人對遊戲的危險性感到焦慮,而在以前的年代,地方上偶爾辦個園遊會就已經是重要娛樂。當時的人認為手不釋卷將帶給孩子真正的危害。
18世紀的歷史學家約翰.戈特弗里德.霍契(Johann GottfriedHoche)曾寫道:「沉迷閱讀,是在以有害的方式濫用原本有益的事物,極端邪惡,而且傳染性和費城的黃熱病一樣強。」再後來,輪到從小上公共圖書館的世代對電影普及的程度驚慌失措。
基督教婦女禁酒聯合會(Woman’s Christian Temperance Union)的「淨化部門」寫下口吻嚴厲的社論,反對電影這種「成癮性」的活動。奧斯卡獎問世後,世人開始了解電影是一種藝術形式,於是每個人又把極端保守的直覺轉而瞄準電動。
在過去幾年,我感到我們終於揚眉吐氣,那是個好消息;不過我也知道總有一天,我的後代子孫將會嘲弄未來吸引年輕人目光的新事物,指控那樣東西令人成癮。他們將抱怨現在的孩子應該要玩一玩優秀的電動,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那些有害人心的新奇事物上。
**沒有任何一種媒體是完美的,也沒有任何類型的媒體將永遠獨占「毒品」這個封號。重要的區別在於你選擇用你的媒介來表達什麼。不論我們用何種形式表達,想像力是好事,引人入勝的敘事是好事,同理心是好事。成癮是問題,但任何類型的逃避主義都可能發生這種問題,包括休閒活動、藥物、食物,甚至是尋求社會的認可。
我們應該就事論事,而不是看到什麼東西受歡迎就加以禁止。我們不該恐懼吸引我們的事物,我們該做的是付起責任,把它們當做工具來駕馭,判斷我們可以利用它們帶來哪些好事。
遊戲愈能引發共鳴,愈能產生強連結
每當有人讓上班的午休時間從1個小時延長到3個小時,就會有人透過《文明帝國》的經濟策略與政治協商學習到職涯技巧。我敢說,每有一名學生因為熬夜打電動太多個晚上,忙著攻打阿茲特克帝國的蒙特蘇馬(注:Montezuma,阿茲特克帝國最後的君主)而沒去上課,就會有一名學生因為遊戲讓他感到好奇,跑去閱讀關於蒙特蘇馬的書。每有一名感到另一半因為沉迷遊戲而忽略伴侶的「《文明帝國》寡婦」,嗯⋯⋯我講一個故事,大家就知道了。
幾年前,最初的《文明帝國》上市後,MicroProse 辦公室收到了一名小男孩寫來的信。從信上的文法和筆跡來看,寫信的人大約十歲。當時是粉絲來信的高峰期,我們已經很習慣每天都會有人告訴我們,《文明帝國》如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不過這一次,《文明帝國》是真的拯救了性命。
男孩告訴我們,他的媽媽是《文明帝國》迷,有時候其他家人早已進入夢鄉,她還在熬夜征服世界。有一天半夜,媽咪聞到煙味,放下遊戲,跑到樓上,發現屋裡烈焰沖天。男孩說,因為有《文明帝國》,媽咪即時叫醒了全家人,每個人都安全逃出屋外。
除了「太好了,沒人死掉」這點,這個故事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玩遊戲的人是媽咪,而不是爹地。遊戲是給每一個人的,不只是小我的層面如此,大我的層面也一樣。遊戲是給共同的每一個人。
子非魚,我自己以外的人,我不一定知道他們為什麼受到吸引,不過我對找出答案向來有興趣。我認為在遊戲的領域,「上癮」通常只是在以另一種說法,表達我們對某個藝術品所感受到的強烈連結。
我身為藝術家,我的職責是以有建設性的方法培養那樣的連結;如果夠幸運,我還能透過共同的經歷連結彼此。逃避主義要是做得好,同樣也能創造出前所未有的逃避者社群。唯一的另一個選擇可能是蓄意做出力量較為薄弱的東西,故意削弱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但那樣太瘋狂了。
團結力量大。我們的遊戲愈能引發共鳴,就愈能讓人心有所感,那麼我們所能啟發的知識、同理心與遠大抱負也就愈多。
本文授權轉載自《創造文明的人》p.248-p.252 ,八旗文化出版
責任編輯:張庭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