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工作」二字向來沒有好感,我的個性,根本就適合當無業遊民。至少,勤奮與合群,紀律與嚴謹,都讓我頭痛。偏偏,我的工作最需要的,就是這4項。
我在一所很有衝勁的大學任教。穩定的薪水,虛榮的頭銜。許多人一聽我在大學教書,立刻換上羨慕的表情,給我扣個又重又大的「教授」帽子。
如果再進一步得知我的任職所在,大都會露出「錢好多的學校」那種令人不知如何反應的笑容。教授的附加價值如何,我並不在意,倒是每個月一筆固定的薪水,讓我衣食無憂。
可是,我得違反心性跟那令人頭痛的4項要求搏鬥,又因為在一所極為重視研究成果和教學成效的學校,老處在備戰狀態,為此常常疲憊不堪。
4年了,我仍然反覆質疑,到底,這為的是甚麼? 國小寫過一篇題為「我的志願」的作文。自信作文極好的我,卻因這篇誠實的文字,被老師當著全班同學修理了一頓。原文如何不復記憶,大意是「我的志願是嫁一個有錢人,可以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之類的。
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先生有錢,就可以不必工作,一切家事傭人代勞,那麼,我可以自由自在玩樂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時不過五年級,我底下共5個妹妹,母親懷著弟弟,全家的焦點都落在母親的肚子上,深恐又是女孩的焦慮讓家裡十分低氣壓。
母親的情緒和健康同樣不穩定。長姐如母,家事大都落在我身上。老大沒有訴苦的權利,只有盡責的義務。偏偏早熟,提早明白世間許多無奈,卻不懂安置早來的憂鬱。鄰居說我懂事,只有自己清楚,那個洗衣做飯的女孩多麼想從現實逃逸。
那篇被稱為沒出息,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文字,不過是小小的叛逃和祈求。 我並沒有如願。 在這所大學教了第四年,我彷彿得了精神分裂。星期一到星期三排課,我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得努力扮演社會要求的角色,在講台上盡忠職守。
這3天得把壞脾氣和孤僻藏好,像盆栽那樣把怒張的根乖乖塞到盆子裡,當個安分的老師。遇到不順眼的事就把眼睛瞄到他方,學校到處是可愛的綠意,多看點綠色保養眼睛,又何必動氣搾乾自己殘存的青春? 所以我特別喜歡一個星期的後4天,不必到校,假想那就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
雖然要備課,改作業,依然有躲不開的電話和e-mail,到底可以喘口氣,讓我讀書寫字,抽換內心的廢氣,縮回意識的螺殼,把分裂的自己再找回來。
有時我會拔掉電話,專心地聽風唱歌,用一整個下午記錄雲的速度和姿勢。 就像此刻,一陣西風吹過,小葉欖仁無所事事地擺蕩,金合歡放肆招搖,一隻鷺鷥正好飛過翻滾的稻浪。而我,坐在電腦前面,再度開啟退休想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