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還會很理直氣壯地跟同事、研習老師說:
放心啦,AI再怎麼強,也取代不了老師。
你看他解物理都還會解錯。
連孔明羽扇綸巾都畫不出來。
現在,我說不出這些話了。AI以指數等級的成長飛快長到我看不見的樣子。
作為一個重度AI使用者,我習慣在使用過程中與它搏擊,給出反方論點、找出破綻、用概念擊潰它。我以為只要保持這種批判性,我就不會被取代。
但現在,我開始害怕了。
我看見老師正在被取代。如果按照傳統定義,傳道、授業、解惑——這些工作完全可以被AI完成,而且做得更好。那老師還能幹嘛?
直到後來我發現——我問錯了。
真正的問題不是「老師還能做什麼」,而是: 如果有一天,人類什麼都不用做了,我們還能幸福嗎?
身為老師,當我感到「幸福」的那瞬間
想像一個萬能AI的時代。種田、捕魚、製造、物流,通通交給機器人。經濟由演算法調節,醫療由AI判讀,教育由雲端導師24小時在線。想吃什麼,外送機器人送到;需要情緒價值,有超擬真的帥哥美女陪伴機器人。整個社會像一台高度自動化的機器,而「人類」這個零件,慢慢變成可有可無。
你會因為這樣幸福嗎?
我們從小被教的是:「要有用,才有價值。」如果有一天,社會真的不需要我們的貢獻了,那怎麼辦?
我開始懷疑那句根深蒂固的信念:「幸福來自被需要。」
拆開來看,它其實只是三層東西堆在一起:演化的本能讓我們把「被需要」跟「安全」綁在一起;勞動文化讓我們相信不工作就沒有價值;資本主義把我們訓練成「人力資本」,習慣用產值衡量一切——包括自己。
AI的出現,只是把這個公式推到極限,逼我們問:如果我不再有用,我還能幸福嗎?
我問自己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我什麼時候真的覺得幸福?
回想起來,那些時刻不是「我解決了一題很難的物理」,不是「我被很多人稱讚」,更不是「我賺到一大筆錢」,而是很具體、很日常的片刻。
小孩情緒失控了好一陣子,終於冷靜下來,把頭靠過來,傻笑一下。學生在課堂上一臉快放棄的樣子,十分鐘後突然眼睛一亮,說「喔原來是這樣」,露出微笑。
那一刻,我腦袋裡沒有在想「這是不是因為我」。我只是感受到:我在乎的人,此刻是幸福的。光是這個感知本身,就讓我幸福。
AI可以取代我們幾乎所有的功能,卻很難取代這種「在乎」。因為在乎不是任務,是一種存在方式——是我把注意力放在某個人身上,是我對他的狀態有感覺,是他笑的時候我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AI沒有這個。
教育的目標
如果幸福來自「感知到我在乎的人是幸福的」,那很多事都要改寫。
教育的目標,不是「培養有用的人」,而是 讓學生有能力去在乎他人,對他人的狀態有感覺 。
這意味著,未來老師們更需要:
訓練注意力,練習「 真的看見 」另一個人。
允許脆弱 ,讓人可以承認自己被影響、被觸動,而不會被嘲笑。
不要把學生的時間和心力榨乾,讓他們有空間去感受。
照著這個模式練習,AI也許真的會把我們從「必須有用」的詛咒裡解放出來。
接下來的問題是:在不再被世界需要的前提下,我們還願不願意去在乎某些人,讓他們的幸福成為我們幸福的來源?
如果有一天,我在這個萬能AI的世界裡迷路了,至少我還記得:
不被需要,不等於不能幸福。只要我還願意在乎某些人,還能感受到他們的幸福,我就還有理由,把這一生過下去。
本文授權轉載自松山高中教師陳育詮臉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