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是關於人的生活,今天我們不談商業模式,來聊聊人生。五位創業家,有人以台灣為主力市場,堅持了15年,有些則跨海到中國,參與堪稱最激烈血腥的戰場,或者成為國內外大集團的一員,也有人順利踏上IPO之路。
在青春正盛的年紀,感受到網路的召喚,踏上了通向新世界的偉大航道上,卻也碰到台灣網路業最困難的10年,家人反對、資金縮手、社會質疑,但他們還是無懼地揚帆,朝著夢想前進。走過那段一段不平凡的歲月,他們理解,原來,這些環繞個人小宇宙的經歷,其實豐富了人生的旅程,帶著不放棄的心,他們仍努力著下一次達陣!
Part 2:理想的熱情,現實的失落
(由左至右:高儷玲/葉建漢/羅子文/郭建甫/林志銘。攝影=郭涵羚)
高儷玲(優仕網創辦人):
1976年生。2000年在江炯聰老師介紹下,與研究所同學陳慶蔚創辦嚮網科技,針對大學生推出「優仕網」,是國內第一家開始收費的社群網站,成立15年,目前以導購服務「愛逛街」與Facebook備份服務「Flog」積極展開東南亞市場佈局。
葉建漢(時間軸科技創辦人):
1976年生。在交通大學資訊系就讀時就開始創業,先後創辦了三間公司。2008年創辦時間軸公司,專供行動與社群服務,2013年遠傳電信以1億投資,去年正式推出全新行動服務品牌FriDay。
羅子文(活動通創辦人):
1981年生。2009年和大學同學謝耀輝成立盈科泛利公司,2010年推出電子票券平台「活動通」,2012年決定全力轉進中國大陸市場,目前用戶數達一千萬人,並成功取得包括高通、英特爾旗下DCM公司兩輪投資,募得上億元台幣資金。
郭建甫(Gogolook創辦人):
1979年生。抓住App浪潮,與鄭勝丰和宋政桓兩位朋友,成立走著瞧公司,2011年推出Whoscall來電過濾軟體,全球用戶突破2500萬,曾被Google執行董事長施密特稱讚。2013年被Line母公司韓國Naver 宣布收購。
林志銘(愛情公寓總經理):
1978年生。大三開始接案寫程式,2003年與張家銘、林東慶、舒雨凡三位高中同學共同創業,成立台灣社群交友網站愛情公寓,2005年前進大陸市場,打下一片江山。2013年6月4日以台灣首檔社群網站個股上櫃。
林志銘:
網路的過程中很多挑戰,但難過的事情是,我看著台灣的優勢一直慢慢地流失,我記得台灣最早期,當我還在念大學的時候,台灣的Internet是很奔放的,而且很多人重視,但是兩千年網路泡沫化後,慢慢沒有人關注,台灣由世界的領先群慢慢變成落後者。
有一次我在高雄,中山管理基金會找我去一個飯局,我對面坐的是一個創投,台灣最大鋼鐵公司旗下創投,那時候他跟我聊,我發現它其實並不理解台灣的網路公司,那時候無名小站要被買,他才覺得不錯。我問他為什麼不投資網路公司?他說他覺得網路公司一無可取,看不到摸不到,他寧願投資傳統產業,至少看得到在做什麼。
那時候我們還是年輕人,二十幾歲還有很多夢想正要衝的時候,已經發現這個社會氛圍是不支持的,從頭到尾都不支持,你發現政府完全沒有給你任何幫助外,感覺他跟你很陌生、他不理解,然後銀行也不理解你、我們貸不到錢,父母跟朋友也不支持,覺得做網路幾乎等同於失敗,不如找一份正當工作。近年,台灣社會對網路的負向評價有稍微回來,但是我覺得這段時間台灣已喪失了好幾年的競爭力,曾經,台灣在Internet這塊是頂尖的。
羅子文:
我們如果有感到痛苦,是因為創業這件事情在台灣,不被認同的感覺。我當時決定要丟掉薪水不錯的工作,出來開公司,我爸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只覺得你在做壞事,後來他們比較理解,也只是因為媒體報導,並不真懂網路事業的價值。
前幾天,朋友打電話來跟我講說,你知道嗎在美國同性婚姻合法了,聽到這事的感覺,跟我做為一個創業者的感覺很像,好感傷,我們就像同志,是社會裡少數的5%、10%,我們所談的事情,是這世界另外95%不理解的。我一回台灣我就被壓抑,所有人就把你當作怪物;但在大陸或美國,我們是可被完全理解的,我們做的事會被認為是少數最重要的事之一。
過去二十年,台灣對待整代網路人的方式,其實蠻痛苦的,這個群族它對於未來的理解、想像以及它所需要造成的改變,在至少我們這個年代裡面,我們沒有被認可,被有權力的人認可,如果把時間跨到下一個二十年,我希望我至少能創造一些改變。
葉建漢:
我跟大學老師朱博湧重逢時,他跟我講:「葉建漢!我對你印象很深刻啊,你就是那個上課的時候站起來,我問你說你要幹嘛,你跟我說你很忙,你要創業,就走出去的那個人」;然後我才想說,原來我是那麼的不一樣,而且我發覺我旁邊沒有人創業,那時候交大四年級中,只有三個人後來創業。因為我創業,我爸爸每次一遇見我就差點跟我翻臉,這種世代的衝突,一直要到遠傳投資我公司的消息出來後,我才勉強獲得家族認同,一路上就是這種感覺,你以為你可能成為一個英雄,但所有人覺得你是個騙子。
林志銘:
對對對,我們要準備IPO時,有些櫃買中心的人就覺得我們這群年輕人是騙子。
葉建漢:
有一次到台灣一家上市公司,我只是在講述我對網路的憧憬跟未來服務的願景,公司的一位副總就說:「你為什麼那麼自信?」她很生氣、非常生氣,覺得我為什麼那麼有自信。我想說,難道有自信是一個問題嗎?我後來說:我對我相信的事情感到熱情,我想告訴你未來會長這樣,但她完全不理解。
原來,在這些年紀大的人面前,光只是很有自信的陳述我們看到的未來,這舉動就已經冒犯到很多人了。我發覺過去18年最遺憾的是,我覺得一定有一群人像我們一樣很想衝,但我們過程中一直被打的景象,嚇跑了他們。
還有一次碰到某位金控執行長,他問我一句話:我們為什麼要把朋友的檔案放在網路上?2010年,他上了臉書跟我變成朋友。可是在2005年,所有這群五十歲以上、白頭髮的人都覺得,你們年輕人這樣作不可能、這事不會發生,因為我們為什麼要把我們的朋友放到網路上公開?文化其實一直在改變,上一代認為「隱私」是個concern,但網路世代認為用自己的訊息,換取一些讓你更自由的服務,天經地義。
高儷玲:
我分成三個點來講,第一,我們社會有一種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文化,就像電影《一代宗師》,他不是說武林真理就是最後那個「站著的人」說話嗎,就是打一打你死了,你就不要再說話了。那我覺得我們的文化就是這樣,我今天為什麼還坐在這裡?因為我現在還活著。
這樣的文化,使得我非常痛苦,因為我要一直確保我能一直站著,因為我要一直站著,我就不可以去做豪賭,我永遠要穩中求。這就是為什麼我可以做一間十五年的網路公司,因為我穩中求,所以你聽到這個數字覺得不可思議,可是我覺得我過了一個平庸的人生,我很懊惱,換成在美國,我的夢想可以做到一個精彩的程度,那裏的投資者和天使可以支持你作巨大的創新,但在台灣,我要讓公司活下來,就必須料理一些黃臉婆作的事。
就像我剛剛說,我們在Youtube之前就做了影音串流的平台啊,但你跟投資者說請拿3千萬美金來投我,人家會說你瘋了。有一句話說:一流的公司做規格、二流的公司做品牌、三流的公司做產品,我們永遠都在做三流公司做的事情,因為沒有人會支持你做規格。
我們台灣說什麼做創新,都是假的,只要你這個東西拿去找投資人,或是去找什麼政府獎勵創新,然後他就問你說:啊,你這model我看不懂。這不是廢話,你看得懂還叫創新嗎? 假設他不是那麼殘忍,他會問你說:請問這有成功案例嗎?美國有嗎?大陸有嗎?如果有的話這還叫創新嗎?這就是一個copy了啊!
我有個投資人,以前是我銀行的客戶,看我公司經營辛苦,所得還不如我當年做交易員時的薪水與獎金,看不下去,她告訴我:不要再浪費你的時間了,把公司清算完,錢還給大家,你就解脫了,你去做更值得你投入的事情,因為我們都有才能,我們可以做別的事,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
當然,家裡也不理解,他們覺得你很辛苦,明明能輕鬆賺錢,卻守著一家獲利不明的公司,不知道我在追求什麼,對於讓他們失望這件事,我也非常痛苦,我當然問過自己那我在幹嘛,我會持續做公司,是很興奮的覺得自己好像在改變什麼、好像真的可以改變什麼,過去十五年,我覺得我有做出一些成績,你如果將來要寫台灣網路史,至少可以寫到我一筆,這個興奮支持著我一路到現在。
第三個痛苦在於,你想要承先啟後,但問題是我們似乎既承不了先,也啟不了後。像張忠謀那一代,社會看他們做的是世界級的事,政府好愛他們喔,大家都仰慕他們,但我們就沒有那種待遇。
我們不知道我有哪裡做不對,在台灣做網路創業,社會並不欣賞,我有很多同學,一輩子迴避風險,心甘情願幫別人打工,在IC設計公司間跳好多次槽,薪水和股票越跳越高,在金錢上獲得很多回報,他們有穩定的生活,可以給孩子很好的教育,然後,有一天,他們在同學會上反過來跟我說,他們現在可以來投我一點,當我的天使,你知道嗎,這句話讓我很痛、很痛。
郭建甫:
我也有類似的感覺,那時候韓國人來跟我們談,他們問說:那你們這一代年輕人,你們的標竿企業或人物是誰?你會發現你在面對這樣的問答時你幾乎答不出來。就像剛剛儷玲講的,承先啟後其實壓力超大。我們只是這樣的成績,就要代表台灣網路二十年的發展,說真的我們很害怕。
我們要規模化、試著走出去,看能不能給後面的年輕人帶來更多的安全感,就像年輕人對媽媽說:媽,我要進這家公司。媽媽會回說:喔,這我知道,我認識這間公司。然後他充滿安全感、不會害怕。我覺得這好難,像是我們公司新的員工要進來,他可能還是會跟媽媽講說:媽,我要去Line,我覺得我們面臨的處境,蠻兩極的。
羅子文:
去年我學校頒給我榮譽校友,我真的覺得十年前後我得已經不一樣了,如果你說好你看經濟上的回報,也許現在沒有,可是終究一定會有,大成小成而已。
林志銘:
這一代不管是被誰教育,被大陸、global也好,教育說這一件事情是安全的,那大家都普遍認識到這件事後,才會長出一些新芽出來。
高儷玲:
我現在有個心願,就是可以有策略的做全世界的市場。比如現在做的Flog,透過Facebook拿全世界的流量、收全世界的資料,然後再把我的愛逛街那一塊帶出去,我就可以有策略的做全世界的市場。另外就是想讓這些台灣分散的力量,整合在我這邊,然後重新建立起來,讓它們有新的生命。去年收購樂多,雖然現在還沒有很好的概念方法,可是我先拿著、至少他們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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