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賈葭,照片取自@jajia。
聽說賈葭不見了。
從朋友的Facebook上知道這消息時,有些驚訝。一方面是因為賈葭,另一方面是因為以往我都是從Twitter上知道這類訊息。可這次不是。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我在Twitter上追蹤太多推友,爆量的訊息瀑布難免會掛一漏萬,仔細想想,並非如此。我想是因為我已經習慣推友突然消失了。
還記得Twitter剛上線的那時候,正是部落格當道,網路書籤還迷人,我們飢渴地搜刮著各種秀異資訊,也努力地寫作著各類文章。而Twitter,這樣一個140字元,功能極度貧乏的服務,對已經疲累於各種版型語法串連同步鑲嵌排名的你我來說,無疑是一個壓力宣洩的出口。短短的一句話就可以發表,射後不理也不會覺得奇怪,高興就@某人來個亂鬥,或是用tag紀錄零碎想法。
這個平台,陽春,但對第三方開發者十分友善,一切都有著無限的可能。今天有人用J2ME寫了twittai,於是你可以用透過GPRS在小小的手機螢幕上追推;明天有人開發了twitthat,於是我可以把正在瀏覽的網頁很直覺地丟到Twitter上分享。更重要的是,這些開發者都是推友,我們不用進到某個看不懂的聊天室跟他說我對某個功能的想法,我可以在這裡跟他閒話家常說三道四,然後沒多久就看到那個新功能「砰!」的一聲,上線了。
那也是個中國異議份子翻牆上推的時代。他們認為Twitter弭平了資訊層級、解除了控管機制,使用者不但可以自由地發表民主言論,政府當局更無法再以訊息加工、信息流的扭轉,來封鎖或是保護想要控制的訊息,因此前仆後繼地翻牆上推。偶爾,我們躬逢其盛地參與的某些事件(新疆爆炸事件、馮正虎回家、艾未未長安大街散步)的轉推。
之後,那些偶然追蹤的中國推友就成為我們認識中國當代社會的窗口,是他們讓我們不只更快地知道此刻發生什麼事件,也比新聞媒體更多地知道他們是怎麼看待這些事件。如果說,那時候的Twitter像是安替眼中「無組織的組織」推動著中國民主進程的話,那我們就像是「參與的旁觀者」,用鍵盤讓更多人參與我們正在觀察的事情。
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與推友之間建立起某種親密關係。我不認識你,但是我也不需要認識你,因為我從你的推文中認識你,於是我與你分享某種親密關係,然後我們可以這樣一直推下去。這是我們的小秘密,這是我們的內心戲。新知也好、敗德也罷、勸拜也好、機車也罷,我們在龐雜的資訊流中建立起自己的社會網絡,像是在大廳中摩肩擦踵,轉身又隱入各自的小圈圈中。如果說,「媒介即訊息」,那Twitter所呈現的,正是各種資訊所構成的數位人種,資訊焦慮地宣洩著焦慮的資訊。
世故的我們從沒想過這場派對會一直持續下去。於是某一天,Facebook出現了、微博出現了,Twitter開始緊縮API政策,甚至在新聞服務與社交網絡上搖擺不定。推友也一個一個消失了。我們一開始還會驚訝某人幾天不發文,推神私訊地打探他近來可好,久了卻也習慣昔日尖酸刻薄的推友轉身以溫良恭儉讓的面貌出現在Facebook上。於是我們對於推友的消失再也不會驚訝,追蹤清單讓仍在活動的推友比例也越來越少,機關帳號取代單一個人成為每日Twitter時間軸上主要資訊的來源,就連我們自己同步訊息的方式也從「Twitter同步到Facewbook」變成「Facebook同步到Twitter」。於是Twitter在我們生活中的重要性越來越低。
然後賈葭不見了。
而被失蹤的豈止賈葭呢?被失蹤的,有我們曾有的「網路民主夢」,以為任何人都可以利用Twitter那扁平、協調的特性,進行各種網絡的運動,而不用像傳統的組織發布需要透過領導者、計畫等方式進行。被失蹤的,還有我們曾有的「開放API」,以為任何人都可以利用Twitter那開放友善的API政策,開發更多滿足不同人在不同時候為著不同需求的APP或外掛。被失蹤的,更有我們的「數位社會身分」,以為我們可以從某人過往的推文中建立起信任感與社會關係,而不是因為他顯赫的本名身分職稱而信任他,甚至因為現實的社會關係而被拖進某種分層分化有看沒有懂得隱私權設定機制。總之,被失蹤的,是那份陽春白雪,但創意生猛的互動方式。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這麼深愛著Twitter。我深愛著地震來的時候時間軸上突然冒出來的地震文,我深愛著陳金鋒在WBC上擊出全壘打時眾人的鬼吼鬼叫,我深愛著社運抗爭時不同朋友的聲援轉推,我深愛著每次PunchParty搶票時的秒殺怨歎。我深愛著你們這些素未謀面卻千姿百態的推友。
We are really chikinology.
Really really chikin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