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年的慕尼黑車展(IAA),是德中兩國在電動汽車領域,爭奪霸主地位的一場鬥爭,」歐洲市場分析公司Inovev觀察。
如果兩年前,歐洲最大的慕尼黑車展,因中國電動車大舉參展,被戲稱是「中國車展」,那今年,可以說是德國品牌宣誓重返榮耀的盛會。
在郊區的慕尼黑主展覽中心,從展館前湖畔到門口最醒目的位置,全都被賓士最新閃亮水箱護罩,以及寫著「Welcome home(歡迎回家)」的大型看板所包圍。
全球電動車市成長疲弱 它力拚兼顧新能耐與舊金牛
四年前,他們滿懷熱情,電動車的目標遠大,宣誓二○二五年電動車和插電式油電車(PHEV)將占其總銷量五○%。
但結果並不如預期。去年,其純電動車銷量較前一年跌逾二三%,今年上半年仍持續衰退,電動車加PHEV的銷售成績,僅達總銷量的兩成。
車展前夕,賓士集團董事會主席暨賓士執行長康松林(Ola Källenius)在慕尼黑王宮的主場館裡宣示,「我們正處於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產品發布計畫的開端。」
對照二○一九年的慕尼黑車展,賓士是各車廠中,宣誓將推出最多電動車的品牌。
如今,這「史上規模最大」的計畫裡,電動車不再是唯一主旋律。他們將繼續研發燃油車型,並將前述的電動車目標往後延了五年。
為什麼對電動科技擁抱最快、最有企圖心的賓士,卻沒有順利走出汽車百年變革的迷霧?
就像在試圖要喚醒消費者、更提醒自己,賓士才是汽車的發源,是最被嚮往的品牌。
「我們的行業正同時經歷大雨、冰雹、暴風雨和下雪,」康松林譬喻。
外在的大環境因素包括:中國電動車削價競爭、各國政府對電動車補貼縮手、充電站等基礎建設速度不如預期。
全球電動車銷量年成長率由二○二一年高達一○九%,下滑至去年的二五%。若扣除中國,成長率更低,反而是燃油車、油電混合車在去年翻紅。
產業正經歷典範轉移,企業既要發展新能耐,又要照顧舊金牛,容易陷入兩難的黑洞。
長期以來賓士的奢華品牌定位及高端目標客群,讓賓士在油至電的典範轉移過程,必須面對比其他品牌更複雜的取捨。
他們擁抱了新科技,卻來不及擁抱新客戶以及新的遊戲規則。
例如其推出的高端電動車款EQS,從名稱到價格,都對標其頂級油車S-Class,一輛售價約六百萬元。
但直到現在,電動車主力買家,其實仍多是環保、或樂於擁抱新科技的人,卻未必是金字塔頂端消費群。「前者並不是賓士的主力客群,」一位國際行銷顧問公司的最高顧問分析。
他們為了顧及原先的尊榮油車車主,在電車定價策略上沿用了油車的遊戲規則。
一般來說,傳統燃油車的價值,建立在馬力數據和排氣量上,排氣量越大、動力越強勁的引擎,製造成本越高。
「但電動車時代,馬力是貶值的,」台灣最大汽車網站U-CAR創辦人陳鵬旭解釋,電動車的動力輸出主要靠電池瞬間輸出的能量,電車要創造大馬力的難度與成本大幅降低,馬力大是電動車的紅利,不是高價原因。
而賓士EQS 450+,約三百多匹馬力,和其S-Class燃油車系列相當。不過另一邊,特斯拉的Model S,售價僅約一半,卻擁有超過六百匹馬力。陳鵬旭直言,這讓消費者難免會產生比較心態,不利於賓士的電動車銷售。
當新產品被套上了舊市場的框架,自然較難爭取到新一群消費者的認同。
轉型不只是技術更新,更是市場邏輯重新學習。
康松林對商周直言,「在百年一遇的產業變革時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關鍵在於要快速、靈活的調整和適應。」
一場戰役未能告捷,不是終點。對賓士來說,越早擁抱新的趨勢、啟動轉型,也就有更多試誤、調整步伐的空間。
我們在德國現場看到康松林口中,賓士重新調整路徑的努力。
第一站》賓士品牌之夜 油電車都不放手,接軌顧客
車展前的賓士品牌之夜,銀白色的休旅GLC電動版從黑幕後駛上台,負責銷售的賓士董事會成員蓋森(Mathias Geisen)按下車頭的星徽標誌,這過去置放引擎的空間,如今卻是放著兩件行李。
這輛車是使用最新電動車平台所開發,但,未來在這預留的空間裡,也能擺進一具燃油引擎。
八年前,賓士宣布電動車子品牌EQ誕生,其後並推出以EQ命名的全新電動車,不再是用油車底盤硬塞進電池及馬達。
今年,賓士宣布未來不再有EQ子品牌,轉而開發油車及電車共用的平台,如上半年推出的入門車CLA。代表賓士對現狀的調整,不論油或電都不能放棄。
在發表會上,康松林還強調,無論客戶需要純電動動力系統、插電式混合動力或油車,他們都能根據市場需求,在同一工廠靈活調整生產。
賓士修正其對電動車的過度樂觀,將轉型的速度,交給消費者決定。
這並非折衷或倒退,而是更現實的面對市場。在典範轉移的年代,領導力未必是比誰跑得最快,而是誰能同時掌握多種節奏。
第二站》慕尼黑街頭 新科技+降價,攻年輕族群
因為車展,慕尼黑街頭滿是人潮,我們開著搭載自駕系統的車款,在繁忙的市區穿梭,體驗可以應變市區各種交通變化的自駕能耐。
這套是少數能在市區上路,且不只是多數車款都有標配的車道置中、自動跟車等功能的自駕系統。目前已准許在中國及美國上路。
在車陣中,根據導航,我們再兩個路口後即將右轉,車子自己打了方向燈後變換到右側車道。準備右轉時,後方一輛自行車快速接近,不到三秒的反應時間,我們坐在車上的人還沒注意到,車子不是急煞,而是緩緩煞停,等自行車通過才右轉。這套系統就像一個有禮貌、耐心、技術好的駕駛。
能做到這樣程度,背後關鍵,是賓士已經端出「軟體定義車輛(SDV)」的車款。
軟體定義車輛,簡單說,是一輛車可以連網,透過遠端更新技術,不用回廠,就能隨時升級,甚至獲得你買車時沒有配備的功能,而不用改動硬體。
這對傳統車廠有多難?
福特執行長法利(Jim Farley)曾在受訪時說,一輛車有約一百五十個各式模組遍布整車,等於有一百五十種不同軟體,「這是上億行的程式碼,我們甚至完全看不懂。現在我們要編寫所有軟體,但要注意,汽車公司從未寫過軟體。」
其他傳統大車廠,在開發軟體定義車輛的路上,許多進度都一再延後,甚至有集團的執行長為此下台。
賓士為了端出自家SDV,近年在全球已經聘用了上萬名的軟體人才,遍及德、中、印度、日、韓等國,占所有包括工廠員工的近六%,過去幾乎不需要。
更重要的是,他們調整了策略,不像過去都將最新科技放在中高階車款,他們的第一輛SDV,卻是面向年輕族群的入門車款。
「我們想吸引年輕族群,這也是為何我們選擇把這先放在 CLA,」賓士軟體長奧斯伯格(Magnus Östberg)接受商周採訪時說。「如同SDV的意義(隨時更新),關鍵不是一開始就認為你做對了,而是要有對的心態與基礎可以快速迭代,並根據顧客回饋、使用率來不斷學習。」
而且,十月中賓士公布最近CLA電車售價,比起同款油車,馬力更大,而且更便宜,回應了市場及年輕族群的期待。
這是他們前幾年卡關後的轉向:在新的電車市場,將最新科技放在入門級車款上,讓真正會擁抱電車的年輕世代買得起、也體驗得到賓士的新科技,才會有量,帶動更進一步的轉型。
第三站》賓士博物館
電動車角色「避凶變機會」
最後一站,我們回到賓士博物館。
博物館內從一百四十年前,賓士設計出世界上第一輛三輪車、四輪車開始展出,從此,汽車產業取代了馬車,造就了公路系統與石油產業崛起。
綜觀這一百多年,賓士經過一戰後汽車蕭條後的整併;一九七○年代石油危機及日本車廠出現,而開始進行多角化,如進軍電子、航太等領域,部分事業也因不成功而退場。
百年來,轉型、學習、調整,是他們唯一不變的節奏。
當我們問奧斯伯格,從硬體思維要轉向以軟體定義車過程的挑戰時,他以管理大師彼得・杜拉克(Peter Drucker)的名言:「文化會把策略當早餐吃掉,」來解釋。也就是企業文化會影響策略的執行,「我們的挑戰在於要改變『肌肉記憶』,肌肉記憶就像公司文化,已讓你習慣某種做事方法,(會)和大腦想做的改變對抗。」他說,「除非改變那個肌肉記憶,否則事情會照舊的模式持續發生。」
例如,他們曾多年都是第一大豪華汽車品牌,在電動車轉型前期,集團目標是更聚焦豪車,將多數研發資源投入在此。但,奢華的策略其實不一定適用在現在電動車的世界。
前幾年的賓士,雖然喊出非常具野心的電動車目標,理應全力以赴,但有的策略上,卻被束縛施展不開,電動車的馬力跟油車對標就是一例。
陳鵬旭觀察,比起過去賓士往電動車衝,像是面對挑戰時的「避凶」手段,主要為降低衝擊。這一次的調整與宣告,已經更是把電動車當成機會,真正義無反顧的往前衝了。
在新舊典範交錯的轉型期,賓士學會與不確定共存,其百年品牌和技術底蘊,讓他們能快速的重整旗鼓。從單一方向的豪華品牌,轉為能因市場節奏而調整策略的企業,這示範出了百年企業的轉型韌性:最終能駛向終點的,未必是最早宣誓變革的人,而是能不斷修正方向,仍守住品牌靈魂的那一個。
小檔案_賓士
成立:1885年
執行長:康松林
主要產品:汽油車、柴油車、油電混合車、電動車
成績單:
2024年營收1,456億歐元、EPS10.19歐元;
2025年上半年純電動車占總銷量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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