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日的早晨,Lala(化名)應約出現在昆陽站的咖啡廳。今年6月,她剛從台灣大學資訊工程系畢業,隨即進入一家全球頂尖的科技外商擔任工程師。彈性的遠端工作是福利之一,「我們算是責任制,只要在時限內完成任務即可。」
然而,並非每位資工系畢業生都能像Lala一樣順利就業,她坦言: 「一些在美國發展的同學,確實有分享比較找不到工作的狀況。」
今年25歲的札克.泰勒(Zach Taylor)正是這波求職困境的縮影。他於2019年進入俄勒岡州立大學資工系,看準的是科技業龐大的就業機會。但他向《紐約時報》透露,自2023年畢業以來,他投遞了5,762份履歷,僅獲得13次面試機會,最終未能取得一份全職工作。
泰勒的經歷或許極端,但對美國的初階軟體工程師而言,這個行業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學程式、找工作、領6位數美元年薪」的保證。資工系,這張曾經通往高薪工作的黃金門票正在褪色。
編按:為確保閱讀順暢,本文將把Computer Science和資工系視為同義詞。
雙重夾擊:AI與景氣寒冬下的求職震撼
紐約聯邦準備銀行的報告顯示,在22歲至27歲的大學畢業生中,計算機科學(Computer Science)、計算機工程(Computer Engineering)的失業率分別排在所有科系的第3名和第7名。略微諷刺的是,藝術史畢業生的失業率僅有3%,排在40名之外。
這股失業寒風的背後,許多人將矛頭指向了正在席捲全球的技術:AI(人工智慧)。
Google執行長桑德爾・皮蔡(Sundar Pichai)在2025年第一季的財報會議中揭露,現在Google超過30%的程式碼由AI生成,然後再由人類工程師審核和接受;而在導入微軟程式助手GitHub Copilot的企業中,AI包辦了近一半的程式碼,讓開發速度提升超過50%。
「現在特別對於應屆大學畢業生來說,最有可能(被AI)自動化的職位,就是他們正在尋找的入門級職位。」牛津經濟研究院的美國資深經濟學家馬修・馬丁(Matthew Martin)說。
在日本上市的台灣軟體公司Appier技術長陳明愉,在美國有超過10年的軟體工程師經驗,他分析道:「現在不是培養初階人才的好時機,大環境讓所有人都在檢視成本。資深工程師年薪40萬美元、初階工程師年薪20萬美元,雖然看起來是2倍,但是資深工程師加上AI的效率一定超過2倍。」據他的了解,就算是麻省理工、柏克萊等頂級大學的畢業生,也會有找不到工作的狀況。
這個狀況,讓卡內基梅隆大學的資工系也很緊張。
世界最強的資工系也緊張
從頂尖學術會議的論文產出數量、學術界與業界的同行評審,以及該領域最高榮譽「圖靈獎」的得主數量來看,卡內基梅隆大學的資工系是世界上最強的,「這項技術(AI)真正動搖了資工系的教育。」該系的其中一名教授說。所以卡內基梅隆大學的資工系,決定在今年底前坐下來好好討論,要怎麼應對AI對於資工和程式教育的衝擊。
非營利組織計算研究協會(Computing Research Association)的總監提出一個方向,資工教育的未來,可能會減少對於程式設計的關注,更加著重在電腦思維和AI素養。前者的意思是學會將問題拆解成更小的任務,並制定步驟化的解決方式;後者則是了解AI如何運作、如何負責任地使用AI。
而把畫面轉到台灣大學資工系——2025年大學新生錄取分數最高的資工系——該系副教授兼副主任林忠緯說:「整個系坐下來討論是還沒有,但是課程委員會一直都有意識到AI問題。」台大資工系也鼓勵使用AI,但要清楚知道「用AI來做什麼」,且已將AI導論列為必修。
「對老師當然也是挑戰,我們在上課、出題的時候,也會把內容送進AI看一下,因為你知道學生一定會這樣做。」林忠緯說,「在這個前提下,老師也要衡量上課跟考試的定位是什麼。」
畢竟在AI時代,對於老師和學生來說有一樣的挑戰:技術進步的太快。
「我們教一個技術,如果在一個禮拜、一個月後就過時了,好像也不對。應該給學生的,不是單向的技術、不是純粹的理論,而是希望他們有自學的能力,這比什麼技術都還重要。」林忠緯說,而在資工和程式領域,學生要繼續往更高處自學和發展,「基礎的線性代數、演算法、資料結構還是最重要的。」
頂大光環+硬體自動化風潮,資工系學生還有路可走
相較於美國市場的風聲鶴唳,林忠緯認為這波衝擊尚未劇烈地傳導至台灣。「以台大學生的水準,畢業後要在台灣找到一份好工作,並不算困難。」他直言,「但挑戰在於目標設定。如果你瞄準的是矽谷,那麼如何在全球人才中脫穎而出,將會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課題。只有平庸技術的求職者,在那裡極易被取代。」
台灣工程師的求職市場,正如林忠緯所說,還沒有看到像是美國的崩壞狀況。
「台灣對於軟體工程師的需求依然穩定,特別是在中高階工程師以及半導體領域。」 履歷和求職平台Cake執行長劉君羿說,「但是在初階工程師方面,市場確實有看到一些放緩的狀況。」許多公司正在重新檢視人力配置,「把基礎任務交給外包或特約增加彈性,把公司重要的員額放在策略性或創新能力的職務。」
陳明愉也有類似的觀察,「台灣不會這麽快被衝擊,因為硬體業在做自動化,再加上台灣的少子化,理論上台灣資工系的畢業生如果學歷不錯,光硬體業就會吃完這些人才。」
擦亮資工門票的3個方向
不過,提前準備總是不會有錯。
陳明愉同樣畢業於台大資工系,且Appier內部多名管理高層也都是台大資工系出身,他以學長、業界的角度來看,認為最重要的事情有3點,而這些建議也廣泛適用於非資工系的學生和人才:
第一,多摸索新的工具。AI工具總有一天會變得像是Word、Excel一樣,成為工作日常中的必備工具。
第二,「真的非常建議,學生們可以更精進於『溝通』這一塊。」陳明愉說。現在Appier在面試工程師時,也會非常注重跟AI協作的能力,而表達能力就是藏在背後的關鍵,「以前很多人對工程師的刻板印象就是宅男,好像都很不會說話。但是要跟AI協作,需要很清楚地定義、描述問題,所以你的表達能力一定不能差,這在面試裡很容易看出來。」
第三,去實習。「企業對於實習生比較有耐心,從小功能、小工具開始接觸開發,慢慢摸索企業的產品系統,未來也有很高的機率轉正。」陳明愉說,「學校最好也能跟企業有更多的產學連結,把學生送來企業。」
就像開頭的Lala,也是經由實習轉正進入外商公司,「在台大資工系裡面,這是一條很清楚的路徑,大二、大三先實習,然後轉成正職,我一開始就瞄準了這條道路。」永遠不用擔心已經做好準備的人。
至於會不會害怕未來找不到工作,Lala笑著說,她目前還不擔心,畢竟業界有「裁一個美國工程師的成本,足以在台灣雇用3個人」的說法。她認為,等到自己準備好挑戰海外工作時,再來擔心也不遲。
責任編輯:李先泰